“她在……”霍无舟低眉,顿了顿,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。
……
看过容鸢后,霍无舟没有直接离开,而是抬步上楼去了赫克托的病房。
几个月过去,终于在前几天,病床上昏睡已久的赫克托沉寂的心率突然有了起色。
医生说他大概这两天就能醒过来。
霍无舟便每天去他的病房看看,今天一拉开病房的门,就看到床上男人僵硬地坐在那里,很费力地侧过头看着他,嘴唇细微的动了下,“霍……”
饶是霍无舟向来淡漠身外之事,也被他这一声喊得心中一紧,眼眶忽然有些热。
他快步走上去,一旁围了一圈医生护士正在给他做检查,霍无舟看了两秒,硬生生憋回所有情绪,平淡出声问:“他什么时候醒的?”
护士边记录着血压边道:“今天早晨,现在看来情况良好,观察两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。”
谢天谢地。男人的手掌摊开放在胸前,双眼里浮动着浓稠的什么,却被眼镜遮挡着,看不分明。
可他这个手势,赫克托却瞧得清清楚楚。
心率检测仪上的曲线蓦地蹦高了一瞬,就在他看清霍无舟这个手势的刹那。
嘴角,也撑开幅度最大的弧,那是兄弟间不必言说的默契。
霍无舟抿唇,推了下眼镜,转过身低声讽刺道:“你个废物,还知道睁眼。”
边说,边为他倒了杯水,语调平淡的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,“真不够让人操心的。”
赫克托缓了很久,才慢慢用唇语拼出一句话:“老……祖宗人呢……”
霍无舟把水喂到他唇畔,还是一脸冷漠,手指微末的颤抖却泄露了他此刻心情的波澜,“她……”镜片后方的眸色深邃下去,“你想知道她在哪,就快点好起来,她遇到了些麻烦,身边正需要个人。”
赫克托怔了怔,似是在消化他带来的消息,眉头越蹙越紧。
霍无舟在他开口询问前就知道他要说什么,看着他那张像中了风般僵硬的脸,淡声截断道:“我现在走不开,容鸢出了车祸,患了失忆症,脑子里的血块也还没取出来,这个手术风险很大,我和陆仰止商量过,暂时还没和她家里人说,这段时间我只能留在她身边。”
“所以你。”他修长干净的手指点了点桌面,不容置喙道,“赶紧从床上下来,别再耽误时间,懂?”
赫克托没言语,只是很费力很费力地点了下头。
他知道霍格尔说这话是为了激励他接受复健治疗,早日恢复健康。
而他也确实为老祖宗忧心。
“她……出……什么事了……”
赫克托何其懂她,当日他是为她挡了子弹才昏迷不醒这几个月的。
以老祖宗那重情重义的脾性,如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,怕是会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,直到他醒来。
“她,”霍无舟垂着头,“她已经不是她了。”
心电图上的走势骤然平了一段。
赫克托愣愣地望着对面难得露出严峻神色的人,费力道:“你,在说……什么?”
……
梵蒂冈。
女人坐在办公桌后面舒适的椅子上,指尖夹着一封请柬,眉目冷清地瞧着面前战战兢兢弯腰弯了一排的人,“这个月第四次,我还要说多少遍你们才能记得,这种事情不要叫老子去!要去她自己去!”
这是她这个月来第四次收到春狩的邀约。
春狩是欧洲贵族家庭的传统,即使如今民主推行,贵族早已失去了实权和领地,可他们总还保留着称谓、财富,所以过得比一般人附庸风雅许多。
而Willebrand家,因为如今的当家是大公爵位,祖上出了好几位教皇,且如今的当家正是千年来唯一一位传奇女教皇,风头无两,每年都是春狩的主角。
自从她入了Willebrand家的族谱,也就逐渐成了上流社会里的一颗最亮却最神秘的星。
因为没人见过那位传说中要被培养成下一代教皇的Willebrand家的千金小姐。
他们只听说,她不是如今教皇亲生的女儿,甚至连血缘关系都没有,是从外面抱养回来的,
这就不免让人对她的身份颇有微词了。
唐言蹊自己也烦透了这种事,她向来不爱应付这些虚与委蛇的场合。
可,江姗怎么会放过她?
这不,就在她说完这话的同时,中年女人推门而入,金发紫瞳,像是童话里写的那样,美得令人窒息。而岁月为这种美丽蒙上了一层沉稳的面纱,人到中年的江姗,褪去了曾经的轻狂,只比以前显得更加雍容华贵。
“让你去你就去。”江姗眯着眸子望着她,“谁准你拒绝的?”
空气里似有电流呲呲啦啦地响着。
佣人头埋得更低。
每次圣座和大小姐一说话,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刀尖乱砍,气氛紧张得下一秒仿佛就要核能爆炸,遭殃的全是他们这些无辜百姓。
“你以为你是凭什么坐在这里?”江姗对她这散漫放肆的性格真是越看越来气,“前段日子你要养身养心,好,那我不逼你。这都几个月过去了,你就算怀个孩子都该有个样子了吧?”
提到“孩子”两个字,年轻的女人脸上状似无物的轻薄之色突然就绷住了。
笑容,也凝固在嘴角。
江姗亦是攥了攥手指,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,有些懊恼,却也收不回那些话,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:“你知道外面是怎么议论你的?我告诉你,江家人走到哪里都不能给人看笑话,你最好收拾好东西乖乖跟我过去,否则——”
“否则你就要把我从江家赶出去吗?”女人头也不抬,单手把玩着桌子上的钢笔,长长的睫毛在她褐色的瞳孔里落下阴影,美不胜收,却似裹着窗外的料峭春寒,让人颤栗。
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,江姗是亲眼目睹了她的成长。
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她身上生根发芽,哪怕是坐在椅子上低头不看任何人,也能把那摄人心魄的压力传递到每个人心里。
这才是她的继承人该有的样子。
这才是她江家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。
她柔和了下脸色,不想再和她硬刚,尚算好脾气地劝道:“你既然得到了江家的庇护,就要为江家做点什么,不是吗?”
女人将钢笔插回笔筒里,捏着眉心轻笑了声,“我记得该做的我都做过了,当时你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。”
这下子轮到江姗下不来台了。
当时,她确实说过——
只要你以庄忠泽亲生女儿的名义取出锁在瑞士银行里的证据,帮助国际警察破了那桩案子,还天下一个太平,那么我便助你隐姓埋名,改头换面,再也不被庸庸世俗和你不想看到的人所扰。
是啊。
她能怎么样呢。
她记得那天她在海边彻底晕了过去,在医院醒来时,第一幕见到的,却是双方对峙。
整个医院都被陆家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陆仰止像着了魔一样,要带她走。
那时她别无他法,如果不接受江姗的条件,大概那个男人会变着法地纠缠她一辈子。
唐言蹊是真的厌倦了那种生活,甚至想一想就觉得心口绞痛,从心底滋生出那些咬牙切齿的阴暗的戾气,让她几乎无法直视过去的几年时光。
她压抑,像个溺水的人没办法正常呼吸,她想,倘若每日和那个男人生活在一起,她会忍不住对自己动手,忍不住,以伤害自己来填补心底的罪恶。
江姗到底还是把她留下了。
在欧洲,谁也无法压她一头,只要她认为值得,且下定决心去做。
——这一次,她就下定决心不肯再让她跟陆仰止回去。
事态一度紧张到了两军对垒,恨不得要直接开火的地步。
那几天的军事新闻每天都在解码这场谜一样开始的对峙,可是谁都不知道向来中立的梵蒂冈国为什么忽然之间有了军队,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军队,会和远在东方的陆家干了起来。
唐言蹊就是少数清楚来龙去脉的人。
换了从前,她可能会妥协,可能会让江姗不要为了她大动干戈。
而现在,她却不想管了。